我們都看過《小王子》。在那本書里,小王子到了一個星球上,那里有個人正好是虛榮狂,那個人對他說:“噢,崇拜我一次吧,求你崇拜我這一次吧,就一次。”小王子覺得,這個成人怎么這樣呀?就飛到另一個星球上。而那一個星球上是一個暴君。小王子一去,他就讓小王子干這個,干那個!小王子覺得這個人怎么這樣,也飛走了。又到一個星球上,那個星球上是一個很貪婪的人,他不斷計算哪個星球是他的,記下來……他已經(jīng)忙得沒有機會抬起頭來跟小王子說話。這本書寫了很多種成人的狀態(tài),非常真實。
這些成人可能就在孩子們身邊,正在為“教”孩子而盡力。我們想教給孩子,我們用我們的主見,“強行”讓孩子這樣那樣。我們鼓勵孩子,用各種方法暗示孩子、懲罰孩子,這就是在奴役孩子。就算不講負(fù)面的結(jié)果,就算只講正面的,情況又能怎么樣呢?兒童處于直接經(jīng)驗時期,所有的經(jīng)驗應(yīng)該來自于孩子自己。如果兒童在他自己生活的過程中,產(chǎn)生了自己的經(jīng)驗,那他自己就是他自己的主人,但現(xiàn)實是,我們成人認(rèn)為這個經(jīng)驗好,就強迫孩子接受。大多數(shù)的孩子經(jīng)過這種強制之后,這方面的能力被成人奴役了,他跳不出成人給他設(shè)的框框,這就是所謂的“畫地為牢”。
很多“奴役”我們做得難以覺察。這一部分恰恰又表現(xiàn)在我們最看重的“教”的行為中。我舉一個例子。前不久我們幼兒院的老師教孩子畫畫,教畫畫的過程中她發(fā)現(xiàn)孩子不把魚畫在河里,而是畫在天上。她覺得這不行,不能這么畫畫,就告訴孩子們:“我們畫畫呢,先要畫一條地平線。”星期一我們開會,我兒子那時正好畫畫的敏感期到了,兒童的敏感期一旦到了,他就會一天到晚做那件事。他要畫畫,我說:“媽媽給你一些紙一支筆,你就畫吧!”他在一個小時里畫了十幾幅畫,每一次畫完都給我看,我發(fā)現(xiàn)每一幅畫都有一條線,每一條線下面都畫那么幾下,我問:“這是什么?”他說:“石油。”“為什么這是石油?”“因為這是地平線。”我知道他不可能明白地平線這個概念,這個概念他還沒有形成。但他畫的十幾幅畫全都有地平線。他認(rèn)為地平線就是地面以下,下面就是石油。我問:“你為什么這樣畫?”他說:“就是這樣的,先要畫一條地平線。”我覺得奇怪,就問老師:“這孩子奇怪,先要畫一條地平線。”老師說:“是我教的,我覺得小朋友應(yīng)該……”我說:“教壞了,你的地平線束縛了我兒子畫畫的創(chuàng)造力。”
那幾個月的時間里,兒子畫畫總先畫一條地平線,這可怎么辦呢?我想不行,我得把它給弄掉,想辦法把這個潛意識給它去掉。有一天帶著兒子到寧夏大學(xué),校門口都是草坪。我說:“孩子,現(xiàn)在咱們站到這兒看看,看有沒有地平線?”我兒子仔細(xì)看,說:“沒有,都是草地跟樓房。”我說:“對了,那你下次畫畫該怎么畫?”他說:“噢,媽媽,我明白了,你是不是讓我畫兩條地平線?”我想:糟了,這又說糟了。那天以后,我就不敢再說了。幾天后的一個早晨,我和兒子在樓頂上看日出,我說,“看見在天邊有一條天和地交接的線嗎?”他說:“看見了!”我激動地說:“地平線!”
天知道我們都在教些什么?我們的老師都是精心挑選的,都是比較出色的。在每分每秒都很重要的童年期,我們可能浪費了兒童多少生命?由此我對老師說,你不要教給孩子什么,先讓他自己畫,先把他的創(chuàng)造力和思維發(fā)展出來,等到六歲以后,他的基本概念都建立了,你再教他技能。
我們幼兒院的一位老師,她的孩子安其三歲半進了幼兒院,過去這個孩子沒有接受過蒙特梭利教育,她的教具操作就從兩歲半孩子操作的教具開始。這位老師心里著急,她問安其:“安其,你今天都操作什么教具了?”孩子說:“我今天操作……”說了十幾項,老師一聽就明白,很明顯不專注,她就說:“安其,你不可以這樣子的,你應(yīng)該操作一到兩樣,記住了沒有?”安其說:“記住了,媽媽。”第二天早晨,吃完飯,老師帶著班上的孩子進教室的時候,安其已經(jīng)高興地出來了,說:“媽媽,我今天就操作了一樣!”說完就走了!老師說:“噢,老天,我說的話怎么造成這樣的結(jié)果!”她孩子那天確實就操作了“一樣”。
這件事情又說明,有時候我們的“教”,既“奴役”了孩子,使他失去了創(chuàng)造力,又往往不知把孩子“教”到哪里去了。我們不知道我們說的一大堆語詞里面那么多概念,哪些概念兒童掌握了,哪些兒童沒有掌握。就算我們“句句是真理”,我們也教不成孩子。
我們講了些什么,大多數(shù)狀態(tài)下孩子不知道。因為有很多時候,孩子并不明了我們想說什么。比如說關(guān)于“死亡”。我們用勞倫斯·科爾伯格發(fā)明的測量道德發(fā)展的方法來看兒童的認(rèn)識狀態(tài)。這個測量的內(nèi)容是這樣:在一座歐洲小城里,一位婦女因患癌癥而瀕臨死亡,城里有位藥劑師發(fā)明了一種新藥,這藥有可能救活她,可是,他是個奸商,要的藥費是他制造該藥成本的10倍。這位婦女的丈夫海因茨只能借到一半的錢,因此只好請求藥師減價,可藥師不同意。海因茨為了救妻子的命就想翻墻入室,把藥偷出來。他應(yīng)該這樣做嗎?為什么應(yīng)該,為什么不應(yīng)該?
第一個參與實驗的是我兒子,他當(dāng)時四歲。兒子說:“那是犯法的,他不能偷。”我說:“可是他妻子要死了呀!”兒子說:“死就死唄!”我說:“什么?難道做丈夫的不難過嗎?”兒子說:“不會的,他的靈魂可以飛到太空去找她!”靈魂的概念是什么時候輸入他的大腦的?他為什么這么理解這個問題?我都答不上來。我感覺好多事情我們成人搞不清楚。孩子接受的概念很多很多,你不知道他在看了什么電影或者什么東西后,接受了什么。就說那個《超人》電影,兒子看了電影后,那段時間總對我說:“媽媽,超人的眼睛是很厲害的,‘啪’——X射線就射出去了。”后來他把胳膊摔壞了,拍了X光片。他非常驕傲地說:“媽媽,我有兩張X光片。”家里只要來客人他總是很興奮地拿出來給別人看,他說這是X光片。也許他認(rèn)為他終于有了和超人一樣的東西了。兒童每天都在吸收很多東西,他什么時候建立這個概念你根本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