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君,是個性格平和、循規(guī)蹈矩的男人,最適應的是小學、中學、大學、單位那種單純穩(wěn)定的生活。4年插隊生涯,像是偶然甩在他正常人生外邊的一個段落,與前前后后都不銜接,但也沒影響他太多,高考一恢復他就順利找回了固有的軌道。畢業(yè)后他分配進一個層次不低的科研機構,又順理成章地有了妻子和女兒。
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把一切都摧毀了。妻子感冒咳嗽,打了幾針普通的抗生素,竟然導致了“腎衰竭”。他和他這個三口之家頓時陷入塌天的恐懼混亂。每周兩次去醫(yī)院做昂貴而痛苦的血液透析,在家中接受特殊而嚴格的日常護理,能勉強維持妻子的生命,但家中飛快高筑起的債臺,對家人巨大的拖累,還有病痛帶來的絕望,卻都是無藥可以緩解的。拖了四年多,妻子避開他和女兒的眼睛,悄悄割斷了手腕上的動脈。
盡管妻子在遺書里詳盡訴說了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心情和理由,他還是被負罪感擊垮了。他無法不想,假如他更有錢或更有社會活動能力,假如他更耐心體貼,假如他在妻子身邊寸步不離……他摟著9歲的女兒,揪著自己的頭發(fā)大喊:“是我害了你媽,都怪我呀!”
這一年他38歲,頭發(fā)卻白了一多半,那張讀書人的儒雅面孔上皺紋叢生,腰也有些佝僂了。
等悲痛稍稍平復,他能比較清醒地判斷現(xiàn)實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他的處境只有用“里里外外一團糟”來形容。
那一段,熱心人介紹給他的“對象”人選不下20個,其中有大齡未婚的,也有離異的喪偶的,多數(shù)是在介紹人家里或公園一類場所草草率率“相看”上一面,彼此的模樣都還沒看清楚就結束了。很簡單,他清貧,他的事業(yè)前途不看好,他“老相”,他還有個女兒,這在“婚姻市場”上都讓他大大失分。他真正可說“接觸”過的,有五六個。這五六個,起初都像有點“苗頭”,最終無一成功。他自己概括說,毛病是出在雙方都“高不成低不就”。但在旁觀者看,最致命的原因還在他自身。他是“書呆子”那一路人,他的亡妻則非常溫婉細膩,很有女人的情趣,兩下正好互補。
再婚之事擱淺,他轉(zhuǎn)而想,人到中年,把自已放棄了算了,一心一意培養(yǎng)女兒罷。
事后他反思,只怪他把對妻子的負疚都轉(zhuǎn)移到了女兒身上,反倒誤了女兒。他這個女兒智商極高,學習跟玩兒似的。到了花季歲月,便有過剩的精力需要宣泄,還有過多的物質(zhì)欲望需要滿足。女兒高一那年,學會了“逃課”,和社會上游蕩的男女青年交上了“朋友”。等他發(fā)現(xiàn)真相,女兒已走得太遠,無法返回正途了。他不愿多提女兒的事。筆者只聽說,目前他女兒動輒數(shù)月不歸,有熟人看到,在外的她一身高檔服飾,豪奢瀟灑得了不得。一旦回來,卻總是饑寒交迫的樣子,第一件事就是去冰箱亂翻,逮什么往嘴里塞什么。在家住上幾天,整天蒙頭大睡,海吃海喝,仿佛休養(yǎng)生息,然而又不辭而別。
他管教過,打罵過,哭求過,甚至以死相熬挾過,來得都有點嫌遲,所以都沒用。他累了,身心都說不出的累,沒力氣再認真了。女兒走,他不阻擋;她回來,他不追問。人怎么著還不是一生?他如此,女兒也如此。他淡淡地說,起碼女兒還知道父親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,父親的家是她隨時可以投奔的可靠歸宿。